蜀山武林的圈圍逐漸收攏，在太陽落山前，那些藏在陰暗角落裏的毒屍已經清理殆盡。南河鎮上濃煙滾滾。看起來，這威脅蜀山江湖的死亡氣息將隨著濃煙徹底消散了。

蜀山江湖臨時執事會一聲令下，所有人全部在最後一線斜陽消失前，再次退出了南河鎮。只等明天天亮，進行第二次圍捕，清剿漏網之屍怪。同時，各派可以將本派三分之一的人手抽調出來，連夜趕回本派駐地，以免江湖空虛，為人所乘。

但是有兩個人沒有撤出南河鎮。自然是得到執事會許可的。

杜桓帶著唐三公子來到那石墳之上。杜桓踢著那巨石喊藺小砧。唐公子道，沒用，這上面就是放炮，下面也聽不見的。

唐公子又說，如果藺姑娘能攻破這石墳，她是會出來的。說完二人都看著火光中的微微抖得的月亮，今夜月色在南河鎮的漫天大火中，分外蒼白。

二人的心情比月色更加慘淡。

藺小砧在地下的遭遇，恐怕比這地上的圍剿屍怪更驚心。然後，結果怎樣？杜桓不敢去想。這時蜀山江湖，也只有唐公子和杜桓知道，其實南河鎮的地下，還埋藏著毒屍。或者，在蜀山江湖的地下，還有更多的毒屍。

一直等到子夜，唐公子聽見碎石塊響動，一個黑影佝僂從樹後的巨石下鉆了出來。躲在樹後的杜桓心中一涼，出來的不是藺小砧，只能說明藺小砧並沒有攻下石墳，那麽······

唐公子劍法如一抹夜色，身形如劍法詭異。那劍已經架在那黑影脖子上了。

那黑影噗通跪在地上。“我是藺女俠······”

“啊？”

“······藺女俠派來的。”

一個瘦削的女孩兒的身形也從巨石下飄然而出，當真瘦的像一縷鬼魂。

那女孩兒的身形盈盈萬福道：“二位公子，若不嫌棄，請到寒舍一敘。”

唐公子嘆道：“藺姑娘，你要嚇死我們了，還有心思說笑。”

“沒有說笑啊？這裏現在當真就是我藺小砧的窩點了。”

唐公子看看那黑影，又嘆道：“當真沒有藺小砧做不到的事。”

藺小砧其實早就看到杜桓了。月光中，藺小砧看著杜桓一笑，蒼白的月色頓時紅暈生色。

“咦，杜公子，怎麽不說話呢？”

杜桓激動得說不出話來，藺小砧知道的，這又不是第一次了。藺小砧可不會放過打趣杜桓的機會，藺小砧對唐公子說，“你看，杜大俠才是江湖中最冷靜的高手，自始至終，不發一言。”

唐公子也湊趣道：“杜公子是在觀察地形，註意四周可有埋伏。不像我們，只顧說話。”

杜桓看見藺小砧還活著，只覺得江湖頓時美好起來，呵呵地笑了半天，終於說了三個字：藺小砧！？叫出了藺小砧的名字。

藺小砧跳過去，拉著杜桓的手笑道；“我就知道你會帶唐公子來找我，”又對唐公子道：“下來再慢慢說。”藺小砧又看著南河鎮漸漸小下去的火勢，問唐公子大道：“還順利吧？”

唐公子笑道：“托藺姑娘的福，地面上的屍怪應該沒問題了。”

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

石墳深處。

唐公子和杜桓見了這樣的鬼斧神工都不禁連聲讚嘆，他們讚嘆的是藺小砧連這樣的地下石墳都能攻下。

藺小砧也很是得意，道：“還要感謝被屍怪咬了一口。”

“是啊，為什麽你被咬了，非但不死，還不怕屍怪了。”

藺小砧說：“我也不知道，可能我和那屍毒有緣分吧，那些活屍或者可以聞到我中了屍毒後的某種氣味，然而人卻聞不到，你也知道，這些屍怪主要是靠嗅覺來辨識外物的。”

藺小砧說著又把那黑衣人鎖進一間石室裏，石室裏還有一個黑衣人。看著唐公子和杜桓滿臉的疑惑，藺小砧道：“你們且坐下，我慢慢給你們講。”

藺小砧先將自己前後經歷說了一遍。又把兩個黑衣人說的，自己的所見所想也細細說了一遍。

據兩個黑衣人說，這石墳也不知是哪朝哪代之遺物，偶然被人發現，石墳中卻是亂骨橫陳，而一種磷火為淡紅色的枯骨中，藏有一種屍蟲，細若麥芒，見人傷口則逆血脈而行。繁衍極快，短時間內遍布人體。被這屍蟲侵襲之人，則神智漸無，人性頓失。半死不活的。起初，他們只想用這種毒讓江湖對頭喪失神智。後來，他們的教主發現這種毒或許可以在人群中傳染，於是，這些發現石墳屍蟲的妖人，潛伏蜀山地下，據黑衣人說起來，或者已經歷經兩代了。他們就在這地下配藥煉丹，餵養這種被屍蟲咬傷的人，或是拿活人試制出種種屍怪，漸漸養出一種可以發狂嗜血，通過撕咬活物吮吸人血而傳播屍毒的怪物來。後來又欲圖馴化出他們可以控制的毒屍。然而，什麽人在組織這樣一個黑暗之極的計劃，黑衣人身份低微，便是那紅衣老者也不一定知道。

聽到這裏，杜桓和唐公子都悚然驚心。

“如果這屍怪可以控制······”杜桓簡直不敢想下去。

“那江湖就是他們的魚肉了。”唐公子道。

“不錯，他們控制毒屍，其實是要利用毒屍控制江湖。這些邪魔外道已經走出第一步了，”藺小砧道，“現在他們這些馴化過的毒屍，已經能憑借氣味認路了。”

唐公子看著那張圖輿道：“看起來，七百年前，蜀山江湖那場滅絕之災，就和這地下的石墳有關。而且，這石墳不止一處。”

杜桓也去看那水色紙的圖輿。“好像還有很多處呢。只是這些地名都古怪得很，什麽血支、游禍、斧殺、七喪······蜀山有這樣的地名麽？”

藺小砧指著這石廳的東壁上，正刻著兩個字：玄冢。

唐公子笑道：“對了，這圖上也標有玄冢。便是說的我們現在所在的這石墓了，看來這就是蜀山地下石墳的圖輿了，只是標註得不是很明白，從我們所在的南河鎮之玄冢，往西去······又有一處重日，就這圖上標尺來看，這重日大概就在西塘鎮一帶，只是西塘鎮也不小，怎麽找？難道將西塘鎮都挖個遍······”

唐公子看著藺小砧。

藺小砧道：“這就只有交給蜀山藏書樓的圖繪閣來查驗核準了。現在還有一個大問題，那就是到底是什麽人潛伏在這地下數十年，又做得如此隱秘？”

唐公子笑道：“過去幾十年中，江湖上就沒人有這樣的人力物力來做這樣的事，我唐三的花滿樓也算蜀山江湖的大戶了，東蜀山的浣花溪劍派、馬幫也是屈指可數的大門派，只是也難以做到這樣幾十年不露痕跡。”

“我也這樣想，單獨的一個門派是不可能的，除了控制整個東蜀山人力物力的竹西寺，屈還山，還真沒人可以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調動這樣多的人力物力······”

“那西蜀山呢？屈還山當時的勢力雖大，可只限於東蜀山啊。這圖上若水之西，也有許多石墓的圖標。”杜桓說道。

唐公子和藺小砧都笑道：“杜公子也成了武林中人了，倒是說的不錯。”

唐公子又道：“西蜀山那邊可以潛伏石墓數十年而不露馬腳的，除了長老會，也就沒人可以做到了。”

“所以，這事是當日東西蜀山之竹西寺和長老會聯手幹的？”藺小砧看著唐公子一字一句的說。

“所以，他們才會聯手編造出天梯寺劍法這樣的謊言，引起蜀山江湖的東西之戰，這樣才能掩人耳目。”唐公子也一字一句的說道。

“所以，東蜀山的屈還山和西蜀山的長老會唱的就是雙簧戲，讓陽光之下的東西蜀山江湖自相殘殺，他們在地下另外制造出一個墳墓裏的江湖，只等時機到了，他們這墳墓裏的黑暗就可以吞噬整個蜀山江湖了。”

“我甚至在想，他們的勾結，已經很多年了。”唐公子說，“我們還在做夢，在他們的噩夢裏做夢。”

“現在，我們的時間可是不多了。”藺小砧道。

“你來安排吧。”唐公子道。

藺小砧笑道：“我只能安排我自己······”

杜桓馬上插話道：“還有我，你也可以安排。”

藺小砧不理他，接著道：“現在事態已明了，怎麽做，你們江湖是知道的，這次圈圍南河鎮，蜀山江湖甚是齊心，也做得有條不紊。唐公子自能安排，只是我有一個建議，那就是唐公子既然願意為江湖領頭，卻不能只是以德服人，更要恩威並施，你出去後，只說這石墳是你攻破的，這埋在地下的大陰謀是你發現的，這張可能會拯救整個武林的地圖是你拿到的，這次屍毒之所以沒有蔓延開來，自然也離不開唐公子你的功勞，如此一來，你先前的嫌疑撇清了不說，蜀山江湖誰人不敬佩你，誰人不聽你的？”

唐公子奇道：“我為什麽要搶你的功勞呢？”

“因為我已是死人了，死人還要功勞來幹什麽？不如送給唐公子，助你名望，也便於你統治江湖，全力和這地下邪派一戰。”

杜桓聽不懂藺小砧說什麽，急道：“你怎麽是死人呢？”

唐公子聽得懂，“藺姑娘的意思是，從此隱遁江湖？”

“是，”藺小砧看看杜桓，又看看石壁上的燈光，道：“你們出去後，只說藺小砧已經死在這石墳裏了。”

杜桓一聽，更是著急：“你不出去？”

“我為什麽不出去，這地下很好玩麽？”

杜桓更糊塗，“那你要去哪裏？”

“去蜀山江湖人都去不了的地方？”

“那是什麽地方？”

“一片雲山。”

“一片雲山？”

“嗯，可能那裏就是屈還山的老巢。”

“我也不能去麽？”杜桓問。

“廢話，江湖人都不能去，唐公子都不能去的地方，你能去麽？”

“為什麽？”

“因為蜀山只有我不怕毒屍。”藺小砧道，“帶了誰去，都是累贅，就是唐公子和我再次聯手，只怕也不如我孤身一人的好。”

唐公子道：“只是太危險。”

藺小砧還是看著石壁上的燈光，淡淡說道：“我從記事開始，就沒有哪一天不在危險中。”

唐公子看看杜桓，又看看藺小砧。突然說道：“杜公子對你，可謂情深意重。”

藺小砧甜甜一笑，有些不好意思。“唐公子怎麽突然說起這個了。”

唐公子嘆口氣道：“那天，杜公子背著你在全江湖的人的註目下，怎樣一步一步的走進南河鎮的，這場景，我唐三看了也佩服。”

藺小砧轉頭對杜桓道：“我背你那麽多次，也該你背我一次了。是不是？”

杜桓只是笑。

唐公子又道：“杜公子不會武功，你呢，那時就連我也把你當屍怪了，天下之大，只有杜公子不肯放棄你，想想也真不容易，南河鎮毒屍遍布，平時文弱的杜公子，那時，為了最後一線希望，卻是蜀山江湖唯一敢進入南河鎮的，藺姑娘······”

“打住。”藺小砧笑道，“再說，要把他說成大英雄了。”杜桓也很不好意思。

“你到底想說什麽呢，唐公子？”

“我就想說，這次非比尋常，你若孤身犯險，杜公子怎麽辦？”唐公子說罷，站起身來，又道：“我去那邊看看，沒機關吧？”

藺小砧知道，唐公子是要自己和杜桓單獨說話，借口走開。

這石廳裏只剩下藺小砧和杜桓了。

藺小砧把杜桓拉到身邊，“有一個地方，江湖上只有我們二人知道，是不是？”

杜桓說是。

藺小砧又道：“等這事一了，我們就去野人谷，平平安安，快快樂樂，可好？”

“好，只是你······”杜桓一時不知該如何說，“只是，你也為江湖做了那麽多事了，也算對得起這個江湖了，又何必孤身犯險？”

“我不想再摻合江湖的事了，你也知道的。不過，如今蜀山江湖只有我不怕屍毒，怎麽辦？我不去，誰去？”藺小砧輕輕抱著杜桓，“你放心，藺小砧孤身一人的時候，就是最厲害的時候。”

杜桓看看這詭異的石墓，正如這個詭異的江湖的縮影。又怎能放心，但他也知道這次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跟著藺小砧去的。

“如果······萬一······”杜桓吞吞吐吐，反正是不想藺小砧去冒這個險。

藺小砧一把推開杜桓，“婆婆媽媽的，什麽萬一？萬一如果我死了，你就去把你原來那個什麽員外家的新娘子接來。”藺小砧想起那個新婚之夜，抿嘴一笑。

這些天，杜桓老是不能從頭腦中抹去分別時藺小砧這最後的一笑。

那天，分別時，藺小砧對唐三公子說，要退出江湖，只有一個法子，就是死。這次是我死在江湖的最好機會了。所以你就說我死了。算是幫我一個忙。

唐公子點頭。倒是一個好主意。其實是幫了江湖一個忙，相信毒屍門那邊也會相信你的死訊的。

還有，藺小砧最後說道，你們兩個也當我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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